文/殷艳丽
春节前打扫居室,才发现还有很多角落是平日里打扫不到的。纱窗,房顶角落,空调外壳……,都蒙着一层细细的灰尘。打扫起来真是累人,不免心生烦躁,生活中稍有懈怠,便会荒芜。
于是想起小时候过年时父母打扫居室的情景,那时住的房子比现在的楼房难打扫多了,每到过年父亲都要买一把新扫帚,把房顶、墙壁以及四周角落都清扫得仔仔细细,直到见不到一丝灰尘和蛛网为止。
家虽清贫,但是整洁。
除夕时,一切有条不紊:洁净的墙壁上挂着家谱轴子,方木桌上摆满了祭品,木门上贴好了大红的对联,院子里父亲用草木灰撒成一圈圈的粮囤形状,囤旁边还有草木灰撒成的梯子——
清贫的世界,照见了人世间最简单的美好。父母用他们的淳朴虔诚地雕琢着这个世界,一切都充满温情。
童年时不乏荒芜,凝结着白霜般的盐碱地,长满蒿草的河坡,低矮残缺的土墙……
祖辈和父辈们的一生都在和荒芜不停地斗争着,为了不让荒芜蔓延,他们劳累了一生。
记忆中父母都是用尽心力管理着这个家,他们战胜贫穷与荒芜的智慧足可以写成一本大书。如果能用父母智慧的千分之一来对待自己的生活,那我的居室一定是世上最美的奢华。
母亲见不得荒芜,犹如见到了需要她改造的碎布头一样,我真是赞叹母亲的的能力,记忆中母亲总能把那些碎布头,烂棉花,不能穿的旧衣服,统统用浆糊一层层粘在一起晾干再纳成鞋底,做鞋帮,一家人的穿鞋问题就解决了。
世上就仿佛没有母亲不能改造的,她把家后面荒着的一片空地收拾成了菜园,用木柴做成篱笆墙,里面长有卧在地上的南瓜,垂在空中的瓠子,割不尽的韭菜,一茬茬的小葱-------,母亲的双手是如此的魔幻,现在我常常说她就是芸娘一样的人。她把自己住的院落收拾得更是生机勃勃,长满紫色梅豆角的秧子搭在院墙和厨房房顶之间,像一把绿色的伞撑在院子里,一家人在绿色篷架下吃饭,惬意极了。
父亲爱抽烟,母亲就把长满蒿草的河坡开辟出一小片空地来,给父亲种上烟叶,烟叶有一股奇怪的味道,牛羊闻一闻就走开了,因此即便是长在河坡上,也能够生长完好。到了秋季把烟叶收割回家晒干后收藏起来,就可以让父亲抽上一年,父亲说,买的烟卷儿抽起来没劲,就喜欢抽母亲种的烟叶。
母亲的创举让伯伯和叔父们深受启发,从此荒芜的河坡上便绿油油的一片。
最贫困的时期更见母亲魔幻般的神奇,记得那是在连续几场春雨后,大早晨天一亮,母亲就把我和弟弟喊起来了,提上竹篮对我们说,找蘑菇去!去的晚了就长老了。我听到后真是太兴奋了,带着阿黄,就急匆匆地去河坡了。那里有经年的落叶和枯草。春天刚来,万物刚刚复苏,远望河坡,略显荒芜。走了很远很远,走到村人不常来的地方,母亲放慢脚步仔细寻找着。我和弟弟边找边玩,盼望着奇迹出现。忽然母亲惊喜地说:“快看!”我顺着母亲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荒芜的沟坡上一朵乳白色的粗粗的鸡腿蘑菇正亭亭地立在那里,好似开出的一朵花,我惊喜万分:好大的蘑菇!
接着我们又找到了第二个,第三个-----多半天的功夫,就捡了多半篮子鸡腿蘑菇,那时真的像捡到珠宝一样的激动。
回到家母亲把鸡腿蘑菇清洗干净放进铁锅,放进水加上盐,母亲说,要给我们做蘑菇汤喝了。对于这种天赐的美味我真是充满了期待。不一会儿汤就做好了,母亲把蘑菇汤盛在我每个人的粗瓷碗里,我急急地喝上一小口,咸咸的蘑菇汤味道鲜美,再吃上一口蘑菇,真比鸡肉都好吃,仿佛人世间所有的美味都包涵其中了,童年时的美好记忆太难忘记了。
清贫的时代永远一去不复返了。
故乡在飞速发展着,很快成了城中村。昔日的土地上建了机关、医院、学校等单位。我们的村庄完全被城市包围起来了。
我三前年暑期回到故乡时,看到老家的门前,一条宽阔笔直的公路纵贯东西,东面是面粉厂,医院和机关单位,北面是学校,南面是制衣厂,四周再也不是绿油油的田野和一望无际的庄稼,而是一片片林立的高楼大厦。不仅感慨故乡变化之大。
家的四周还有一些废弃的地方,就像边角余料一样,暂时被闲置着。这是故乡飞速发展过程中蜕下的茧。
回家那几天,母亲一直在叨叨说周围那些废弃的地方,横不见方,竖不见圆的,我就说母亲不要再操心了,一定还会统一改造的,不会就这样闲置着。
母亲是闲不住的,对着那些边角余料不知又打什么注意。早晨一大早就起来在边角余料上转悠。我心想,父亲已经过世了,母亲一个人能做什么?
住了几天我就回到了城里。
又一年春天,弟弟给我发过来视频,他身后是一片绿色的植物,一人多高,而且还开着黄色花朵,好漂亮啊!我问弟弟这是在哪里,弟弟神秘地笑着说:姐姐你猜猜吧!
我实在看不出来,弟弟告诉我说,这就是咱家的那些边角余料,母亲就是在这些暂时被废弃的地方,搬走废砖烂瓦,种植了洋姜。
噢,洋姜啊,我对它太熟悉了,记得小时候母亲按在土里一块洋姜,长大后就能印一大片,而且来年不用再种植了,它会越长越多。洋姜生命力是很强的,只要有泥土,它就可以生长。不用施肥、打药、除草。一到了秋天母亲把会洋姜腌起来,一腌一大缸,吃起来脆脆的,比腌萝卜好吃多了。
不过现在生活条件好了,谁还想起来吃洋姜?更不要说种了。但那些边角余料总比荒芜着要好,也成全了母亲。
我真的太佩服母亲了,后来疫情期间,母亲的边角余料还派上了大用场。
刚过庚子年春节,春寒料峭,突如其来的疫情如同这冬末的寒冷,笼罩着一切。
我住在城里,就地过年。故乡也戒备森严,每个村庄都在隔离,村与村之间的道路掘沟为界,楚河汉界泾渭分明。我惦记着家里,叮嘱弟弟他们一定不要乱走动,再就是生活用品问题,尤其是买菜。平时在集上买菜很方便,如今村庄变成了一座孤岛,怎么买菜?
我给弟弟打电话,弟弟让我不要担心,他说他们的自救能力很强,弟弟神秘地对我说,咱家里的菜取之不尽,而且都很新鲜,倒是母亲很担心我们在城里的生活。
我寻思弟弟开玩笑罢了,刚过完冬天,春寒料峭,家中哪里来的新鲜蔬菜?再说故乡已经没有土地了,更不要说小菜园了。
弟弟提醒我说,姐姐,你忘记咱家周边的边角余料了?洋姜长得太多了,吃不完,母亲就让洋姜在地里长着,随时吃随时挖,那些成片的洋姜都在土里过冬,冬天不怕冻,挖出来好新鲜。咱村婶子大娘的,都过来挖洋姜回家炒着吃。
呀,第一次知道洋姜冬天在雪地里也不怕冻。
一片荒芜的角落,疫情期间竟成为乡亲们的菜园子,我真的佩服母亲的勤劳与智慧。
今年秋末冬初我把母亲接过来在济南过冬,正好也让母亲休息一下。她腰椎不好,正好养养。
母亲还是坐不住,喜欢出去在小区里转悠,尤其喜欢那片银杏树,金黄色的银杏叶在蓝天下更加耀眼,确实让人喜欢。
一场大雪,让银杏叶瞬间凋落,地上一片荒芜,我不由得感到可惜遗憾。
有一天下班回来,母亲端来一大盘子杏仁一样的东西。
“这是什么?”我问到。
“你先尝尝。”母亲有些神秘地说。
拨开一层薄皮,里面是黄色的果肉,放进嘴中一嚼,又劲道又好吃,我不由得想起在一家饭店好像吃过这种果实,大概叫什么白果,印象还是很深刻的。
“你是从哪里买来的?没见超市有卖的。”我奇怪地问道。
“这就是银杏树结的果子,我头几天看电视,说银杏树的果子可以吃,还可以治疗高血压高血脂。咱小区那么多银杏树,落地上一片片的果子,没人捡,太可惜了。我就按着电视上说的去做,这不,又好吃还治病。”母亲笑着说。
呵,我还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白果就是银杏树的果实。
“生的不可多吃,煮熟了没事。”母亲说。
“噢,真是好东西,银杏树年年结果,年年都浪费了,这下好了,派上用场了。”我赞叹道。
吃过晚饭,母亲提着一小袋子银杏果给那些经常在一起散步的老太太们尝尝,她们都说好吃。
第二天黄昏时,老太太们一边说笑一边在银杏树下捡着银杏果,真是一道动人的风景。
此情此景,我内心感慨很深,只要用心生活,荒芜也可以变成美好。
壹点号素年瑾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