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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始生命力与匿名
Jan
04
如果嗜酒者一旦可以选择幻想的方式，以各种可能的方式幻想一切能产生幻想的机会，如果在任何情况下，他坚信自己当时是一个醉酒者而非其他，那么他不可能长久认为自己是醉汉。一旦他想要努力地使用其问题的正确名称且毫不动摇时，就证明他还保留着这个合乎道德的行为。
——威廉.詹姆斯《心理学原理》
在我们资产阶级和工业化的社会里，个人逃避原始生命力的最有效的方法，是将自身葬送于群众里。而这种方法，正是我们分散自身原始生命力的特殊反应。我们像千百万其他美国人一样地观赏谋杀及暴力的电视剧；我们从军去残杀我们的敌人，不是为了我们自己，而是为了我们的国家和“自由”。这种随俗性及匿名性正可以减轻我们对自身原始生命驱力的责任所应负起的重担。但是，在这种情况下，原始生命力却是非人格性的。原始生命力将无法整合于个人之内，由此，个人便无法以其特殊方式发展自身独特的潜在力。
原始生命力的非人格性分散，具有严重的破坏性后果。在纽约市里，匿居于单身房间的无名之辈经常和暴乱案或吸毒案有关，这已是不足为奇的事了。但是纽约市的这些匿名者并不完全孤单，他每天看过成千个人，在电视上看过许多知名人物。他认识他们的名字，他们的微笑，他们的癖性。这些人在银幕上显出一副“我们大家都是朋友”的姿态，并似乎诚心邀请他来加入。他认识他们的一切。可是，他本人却默默无闻。他自己的微笑无人理睬，他自己的癖性无人注意，他的名字无人知晓。他在地下道里，被成万个其他匿名的陌生人推前拥后。而这便是现代人所面临的逆人格化悲剧。耶和华对其子民最严厉的惩罚乃是除去他们的名字。“他们的名字，”耶和华宣称，“将从生者的名单中除去！”
匿名者永远是默默无名的，而这种孤立感往往会转变成孤独感，这种孤独感有时则会转变成原始生命力盘据状态。因为他的自我疑惑感——“我根本不能影响别人，因此我根本不存在”——会吞噬他的内在生命。他在一种隐秘的孤独中生活着，呼吸着，步行着。无怪乎他会拿起一只枪向某个行人——也同样是个匿名者——射击。也无怪乎街头的一些年青人——他们只充当社会中的匿名数字而已——会群聚在一起，以暴力的攻击来肯定自身。
孤独感——及其衍生物，疏离感——可以转变成原始生命力盘据的一种形式。将自我委身于非人格性的原始生命力之后，我们将会进入一种同样是非人格性的匿名状态。于是，暴力便萌芽出来。
另一种非人格性的原始生命力的形式，是社会满足这方面的部分需要的一种正常表现。这种奇怪的现象，可以见于化装舞会和假面舞会。这类舞会可以说是匿名原始生命力的一种诱惑——我们不知抓着我们或我们抓着他们跳舞的人是谁。在这一刻里，我们暂时卸除了控制我们个人行为的责任——令人感到十分疲惫的责任。化装舞会、嘉年华会、假面具狂欢会等，可以说是社会暂时容许我们返回匿名原始生命力的自由的一种形式。我记得本人在地中海一些国家里曾亲眼看过这种盛会。封斋期间的嘉年华会为每个人提供了一个摆脱杂务的愉快慰藉，与会者都像古雅典人举行酒神盛会那样享受到一种生命的净化。这种原始生命力的文化形式，似乎可以减少许多暴力的冲动。
这种非人格性的原始生命力的另一个阶段，是它的人格化，这种人格化可见之于婴孩的渐进发展及成人的切身经验。成为一个人，即意味着个人生存于匿名与人格化之间的领域里。倘若我们可以疏导原始生命力的话，那么我们将可变得更个人化；倘若我们任由它分散的话，我们将沦于匿名状态。人生之任务，是要借着意识的加深与拓展，把原始生命力整合于自身之内。为了使匿名状态转趋于人格化，我们必须避免使原始生命力盲目地走入匿名状态。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我们首先必须摆脱刺激与反应的机械性束缚；在某种程度上必须去选择什么应当给予反应，什么不应当予以反应。
倘若家教过于严苛，或过去的创痛余悸犹存的话，个人的整个原始生命驱力便常常会被堵住，则个人的性感觉可能会因之而被压抑下来，或甚至完全没有愤怒的勇气。这种情况很可能会导致后来的原始生命力的盘据——最终的爆发。事实上，这些原始驱力并不会消失，倘若它们无法积极地表现出来的话，往往会爆炸或投射在当事人的敌人或敌对集体身上。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必须善于驾驭自己的意志，使其不致丧失行动的指向，并善于整合原始生命力，使其不致破坏我们的自主性。由此，我们意识的新层面才有可能开拓出来。
由此，原始生命力便变成个人之神——存有特殊规范——而构成我们生命中心，使我们趋于个人化。于是，我们可知，为什么在苏格拉底这种人身上，原始生命力会形成本人一种个人的内在指针——成为苏格拉底本人的生命与他所参与的整个存在之间关系的一个警钟。
裁决原始生命力虽有我们其理性准则，但我们却不可忽视，原始生命力是不可能完全理性化的。原始生命力的主要特色是，它一方面虽然具有潜在的创造能力，但另一方面却具有潜在的破坏能力。而这一点正是现代心理治疗中最重要的一个问题。心理治疗的成败都与此有关。倘若我们一味地想到避免原始生命力的难局，象现代一般心理治疗家要患者完全适应社会，或迫使他适应文化的话，那么我们实际上只是在操纵他们而已。里尔克说得对：倘若他放弃了他的魔鬼的话，那么他将同时丧失了他的天使。
原始生命力是我们爱欲的一部分，同时也是爱与意志的根基，由于它使我们置身于永恒的困境中，因此它正可成为我们意识的牛虻。我们在心理治疗中之所以要加深和开拓我们的意识，并不是因为它能够解决我们的难局——事实上，此种生命的难局永远无法解决——而是为了使我们坦然面对这些生命的难局，使我们永远向前开展，以获得个人及人际间的调节。
（未完...）
文
罗洛.梅《爱与意志》
宏梅梁华/译
编辑
阿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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